第九章

照站务员的指示,慢慢走向那间小平房。经过便利商店时,她进去买了一些饮料和水果礼盒,然后提着两大袋东西继续前进。七十四号。仰头瞪着嵌在墙上的门牌,她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。这真的是间很破很旧的小屋,夹在周遭几楝重新粉刷过的房子间,更显得格格不人。这样的房子让她想起小时候在南部山区住过的那一间,同样的矮小,同样的破旧,同样是邻近区域中最灰暗渺小的一间。经过这许多年,她在城里念高中,在台北上大学,见识过一切繁华热闹,见识过所谓BOBO族昂贵的生活品味,可她父亲依然住在这么小的房子里。他的世界,依然局限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。瞪着掉漆的门牌,她喉头乾涩起来,眨着同样乾涩的眼,她抬起手,轻轻敲了敲木门。没有人回应。她僵立在原地等待,心跳,像挣脱缰绳的野马,撒蹄狂奔,咚咚咚咚,在她胸臆间扬起漫天飞尘,迷蒙了她的视线。她决定自行推门而入。如果父亲不欢迎她踏人他的世界,她便做主动的一方,踏进门槛,回到从前曾局限她的世界。屋里的一切符合她的想像,简单的家居空间和小时候她与父亲共同拥有过的并没多大分别,所不同的只是贴着墙面的矮柜上,放了一排她的相片。她念小学时的相片,高中毕业时领奖的相片,大学时与社团朋友的生活照……她的剪影放肆地占据了矮柜上的所有空间,而她从小到大领回的奖状,则贴满了整面墙壁。自从上高中后便与父亲分居的她,原来一直没有离开他的生活,她一直存在,存在于父亲的世界里。拎在手中的购物袋忽然掉落,瓶瓶罐罐在地面上敲出清脆声响,而她只是木然立于原地。不知过了多久,一个苍老的声音慢慢扬起--「小芷,是你吗?」她绷紧身子,不敢回头。「小芷。」那苍老的声音微微发颤,「你来看我了吗?」她缓缓转过身,迷蒙的眸在映人那鬓发苍苍的老脸时,胸口倏地涌上的热气蒸融了两滴泪。她没有说话,也说不出话来,虚软的双腿上前几步,双手抓住父亲的衣襟。「你这两年过得好吗?」单父枯瘦的手抚上她的脸。她颔首。「毕业了吗?」她摇头。「为什么?不是今年毕业吗?」「因为……论文出了一点问题,要延毕。」「很严重吗?」单父担忧地问。「不严重,只是换题目而已。别担心,再一个学期一定能毕业。」「嗯。」单父点头,乾扁的嘴角拉开笑弧,「你从小就很会念书,爸爸知道你一定没问题。」「爸,你……你这两年过得好吗?」右手颤颤抚上父亲瘦削的颊,「好像瘦了,是不是没吃好?」「我很好。人老了,本来就没什么胃口。」「你身体……一切都好吧?」「还不错。就是眼睛开始犯老花了,有点看不清楚。」「其他地方呢?有没有不舒服?」她有太多太多的问题想问。「好得很,你别担心。」「我怎么能……怎么能不担心呢?」她哑着嗓音,「你就那样走了,也不……不告诉我一声。」单父默然。「爸,你是不是……还怪我?」她颤声问,眼眸却在同时闭上,没有勇气看父亲的表情。「我不怪你。」慈蔼的嗓音拂过她耳畔。她心一揪。「怎能不怪?你辛辛苦苦养大我,我却……做出那么不幸的事。我太过分了,我不知道自己那时在想什么——」「因为你想摆脱过去。」单父哑声说道,语气依然充满慈爱,「因为你小时候实在过得太苦了,小芷。」「爸!」她猛然睁开眸,眼前,却一片迷蒙。「爸爸明白你的心情,也知道你不是故意那么做,你只是……唉,小芷,其实是爸爸对不起你。」「爸!」她哑声唤着。父亲的自责让她更加懊悔、更加心痛。「你怎能这样说?你把我拉拔长大,从没少给过我什么,宁愿自己省吃俭用,也要供我上学……你对我很好,对我太好了!错的人是我,是我!我才是那个该说对不起的人。找、我……请你原谅我,爸,原谅我……」「小芷!」眼见女儿哭倒在自己怀里,单父的眼眶也红了,老眸落下两行泪。「爸,你不要再离开我了,不要让我找不到你。你知不知道我这两年一直挂念着你?」「我知道,我知道。」「你……你把所有存款都留给我,我一直担心你一个人究竟怎么过活……」「没事的。爸爸又不是老得不能工作了,不用担心啊。」他安抚地拍拍女儿的背。「你还在……清扫街道吗?」「嗯。」「太辛苦了!」她拚命摇头,「爸,你别做了。我这几年一直在打工,也存了一些钱,以后就由我来奉养你吧,你不要再工作了。」「傻丫头,不工作你要老爸蹲在家里发霉啊?」「你可以养鸟种花啊,找人下棋聊天也好……对了,你到台北来吧,我租一间比较大的房子,你搬到台北来吧。」「好,好。别哭了,傻丫头,别哭了。」「我对不起你……」她依然哭得激动。「没有,你没对不起我。好啦,我们别说这些了。你还没吃饭吧?跟爸爸一起吃饭吧。」单父安慰着女儿,抬起她泪水纵横的脸,细细察看,「好像变漂亮了呢,小芷。」「爸!」她扁了扁嘴,在父亲怀里撒娇。天色渐渐暗了,夕阳从蒙尘的窗扉悄悄退出,取而代之的,是柔和清婉的月光。夜,深了。★★★天光灿烂,盛夏的暖阳透过窗扉拢上小男孩清秀的脸,有些热。他蹙眉,伸手拉下百叶窗,又继续敲著电脑键盘。我又换了个Nanny.不一会儿,液晶萤幕闪动回应——「Really?原来那个 -->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