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若是可能,自然希望朝廷能够大赦这五百余人,近几年来,对于过往恩怨的既往不咎,已是大势所趋。我大金君临天下是定势,南面汉人,亦是陛下子民。何况今时不同往日,我大军南下,武朝传檄而定,如今南面以招抚为主,这五百余人若能得到善待,可收千金市骨之功。”
作为南面汉人,陈文君早期在大金的夫人圈中还是受到过些许排挤,到金国天下已定,她在希尹府中地位也渐渐稳固,偶尔参与聚会时,也始终以低调为主,即便要开口,也只是谈些风花雪月,也只有少数人知道她有巾帼不让须眉的头脑与本领。此时开口逻辑清晰,也颇有说服力,时立爱双手握着拐杖,只是听着。
“自然,这些缘由,只是大势,在老大人面前,妾身也不愿隐瞒。为这五百人求情,最主要的缘由并非全是为这天下,而是因为妾身毕竟自南面而来,武朝两百余年,大势已去,如过眼云烟,妾身心中难免有些恻隐。希尹是大英雄,嫁与他这么多年,往日里不敢为这些事情说些什么,而今……”
陈文君深吸了一口气:“而今……武朝毕竟是亡了,剩下这些人,可杀可放,妾身只得来求老大人,想想办法。南面汉人虽无能,将祖宗天下糟践成这样,可死了的已经死了,活着的,终还得活下去。大赦这五百人,南方的人,能少死一些,南方还活着的汉人,将来也能活得好些。妾身……记得老大人的恩德。”
“恩德二字,夫人言重了。”时立爱低头,首先说了一句,随后又沉默了片刻,“夫人心思明睿,有些话老朽便不卖关子了。”
陈文君点头:“请老大人直言。”
“老朽入大金为官,名义上虽跟随宗望殿下,但说起做官的时日,在云中最久。谷神大人学识渊博,是对老朽最为关照也最令老朽仰慕的上官,有这层因由在,按理说,夫人今日上门,老朽不该有半点犹豫,为夫人办好此事。但……恕老朽直言,老朽心中有大顾虑在,夫人亦有一言不诚。”
陈文君望着老人,并不辩驳,轻轻点头,等他说话。
“夫人方才说,五百俘虏,杀鸡儆猴给汉人看,已无必要,这是对的。当今天下,虽还有黑旗盘踞西南,但武朝汉人,已再无回天之力了,然而决定这天下去向的,未必只有汉人。而今这天下,最令人忧虑者,在我大金内部,金国三十余载,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势头,如今已走到最为危急的时候了。这事情,中间的、下头的官员懵懵懂懂,夫人却一定是懂的。”
时立爱一面说话,一面望望旁边的德重与有仪兄弟,事实上也是在教导与提点了。完颜德重目光疏离却点了点头,完颜有仪则是微微蹙眉,纵然说着理由,但理解到对方言语中的拒绝之意,两兄弟多少有些不舒服。他们这次,毕竟是陪伴母亲上门请求,先前又造势许久,时立爱若是拒绝,希尹家的面子是有些过不去的。
若希尹家真丢了这份面子,时家接下来也绝不会好受。
时立爱的目光温和,稍有些沙哑的话语缓缓地说:“我金国对武朝的第四次出征,源于东西两方的摩擦,即便覆灭了武朝,外人言语中我金国的东西朝廷之争,也随时有可能开始。陛下卧床已久,如今在苦苦支撑,等待着这次大战结束的那一刻。到时候,金国就要遇上三十年来最大的一场考验,甚至于将来的生死存亡,都会在那一刻决定。”
“首先押过来的五百人,不是给汉人看的,而是给我大金内部的人看。”老人道,“自大军出征开始,我金国内部,有人蠢蠢欲动,外部有宵小作乱,我的孙儿……远济过世之后,私底下也一直有人在做局,看不清局势者以为我时家死了人,云中府必然有人在做事,短视之人提前下注,这本是常态,有人挑拨,才是变本加厉的因由。”
“自远济死后,从上京到云中,先后爆发的火拼不计其数,七月里,忠胜候完颜休章甚至因为参与私下火拼,被强人所乘,全家被杀六十一口,杀忠胜候的强人又在火拼之中死的七七八八,官府没能查出端倪来。但若非有人作梗,以我大金此时之强,有几个强人会吃饱了撑的跑去杀一郡侯全家。此事手法,与远济之死,亦有共通之处……南方那位心魔的好弟子……”
老人的目光平静如水,说这话时,看似寻常地望着陈文君,陈文君也坦然地看过去。老人垂下了眼帘。
“我大金内忧外患哪……这些话,若是在旁人面前,老朽是不说的。‘汉夫人’菩萨心肠,这些年做的事情,老朽心中亦有钦佩,去年即便是远济之死,老朽也并未让人打扰夫人……”
老人说到这里,话中有刺,一旁的完颜德重站起来,拱手道:“老大人此话有些不妥吧?”
陈文君朝儿子摆了摆手:“老大人心存大局,令人钦佩。这些年来,妾身私下里确实救下不少南面受苦之人,此事谷神亦知。不瞒老大人,武朝之人、黑旗之人私下里对妾身有过几次试探,但妾身不愿意与他们多有来往,一是没办法做人,二 -->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