谈到这里,周巡抚感觉,自己的态度已经足够明确了,后面也没什么再好说的。
就算这事在官场传开,他也不怕被人说道。
自己对林府的态度不够尊重吗?自己对林泰来的态度不够恭敬吗?
无论是哪位官场同仁过来评理,也挑不出自己的毛病,即便是首辅也不能说自己的不是。
但林泰来居然强迫自己干实事,逼着自己为了搞事业不计后果,一定要自己成为推动浩大工程的实干派,这可就坏人清白了!
这名声若传了出去,自己还怎么混日子?怎么当一个无过就是功的庸官?
对于周巡抚的心思,林大官人心里肯定一清二楚。而且他也知道,今天的谈话很重要,一个大工程绝对绕不开封疆大吏。
想到这里,林大官人收起了笑容,淡淡的说:“做官和做人一样,需要耐心,也需要学会聆听。
所以抚台不妨多一点耐心,仔细听听我带来的小道消息,这对你非常有用处。”
听到林大官人再三提起“小道消息”,变脸后还在强调“小道消息”,周巡抚便明白,这“小道消息”肯定是足以杀伤自己的东西。
而后林大官人也不卖关子了,“我听说,织造太监又想向机户征税了。”
“本院怎么没有听说?”周巡抚忍不住说。
林大官人诧异的反问道:“你不可能没有听说吧?
你如此仓促的逃离苏州城了,难道不是听到了风声,所以故意躲事?”
周巡抚:“.”
林泰来继续说:“你应该也知道,抗税是我们苏州人的传统艺能。
这次织造太监又又想向织机征税,肯定要引发织业叫歇民变。
而且这次不只是城里了,现在城外工业园区也有大量织机。
故而一旦爆发民变,那将是里外应和,从城里弥漫到城外,规模到空间都将是空前的。
在这种背景下,你这巡抚临阵脱逃,实在说不过去吧?定个渎职罪名不为过吧?”
周巡抚惊疑不定,一件子虚乌有的事情,却被说得如此煞有介事。
旁边李师爷问道:“敢问九元学士,那织造太监孙隆当真要征税?”
林泰来意味深长的回答说:“你猜猜?”
李师爷不禁愕然,这林九元在苏州根基竟然如此之深,连织造太监都能安排。
林大官人又补充说:“对我来说无所谓的,我三哥那边管着两千张织机,跟着别人闹一闹免税也挺好的。”
周巡抚继续硬气的说:“本院也无所谓!最多失察和失责而已,大不了挨朝廷一个处分!”
宁可为民变应对不力挨個处分,也不去干高难度的实事!这是一个混日子官僚最后的尊严!
挨完处分,三年后又是一条好汉!
林大官人没有和周巡抚辩论利益得失,继续阐述道:
“事情没那么简单,机户民变抗税的风波,从城东弥漫到木渎镇,终将影响到距离木渎镇不远的太湖船户。
上万船户多年来被官府大量征收实物赋税,早已苦不堪言,此次受到机户抗税的激励,于是也纷纷响应!
这场船民抗税波及太湖周边各地,包括浙江省那边的湖州,影响非常恶劣啊。”
明明是虚构的事情,但林大官人的语气跟已经发生了一模一样。
周巡抚虽然是个老实人,但老实人较真起来更执拗,“若真遇到这样状况,我这巡抚镇压地方不力,大不了被朝廷罢官!”
做实事是不可能做实事的,宁可被罢官也不做实事!
只要人脉关系还在,五年后又是一条被起复的好汉!
林大官人依然不和周巡抚辩论利益得失,“事情还是没有那么简单。你也知道,我苏州府钱粮极重。
机户和船户都起来抗税了,普通农户被影响到,产生抗税情绪,也是很合理的吧?
现在距离秋收只有一个半月了,如果到了那时,钱粮征收出现大范围的缺口,抚台你何以向朝廷谢罪?”
虽然周巡抚心里还想继续硬气,但嘴上真的硬不起来了。
机户抗税可以嘴硬,船户抗税可以嘴硬,但如果连带上农户,那性质就彻底变了。
对江南巡抚来说,钱粮尤其是漕粮乃是第一重要的工作,这也是朝廷的生命线。
如果漕粮出了大问题,性质相当于边镇巡抚决策失误吃大败仗并失地。
那就不只是处分或者罢官的问题了,至少也是一个流放套餐。
林大官人又补充说:“发生这些事情的很大一部分原因,都是由于抚台伱的不作为啊!
在连锁民变发生之前,你为了躲麻烦,突然离开苏州,而且拒不回返! -->>